我的故乡曾是萨满教盛行的地方,到我这一代已经看不到多少踪影了。十年前在日本曾接触到许多关于东亚萨满教历史的资料,于是对此有了一点兴趣。据专家们说,我们东北亚曾有着共同的原始宗教,六十年前在东北还有些遗风,后来渐渐逝去,像影子般消逝在日光之下。直到看到张振江先生关于萨满教的木刻作品,忽地唤起了
据说萨满教是阿尔泰――通古斯语族的原始信仰。民俗学者与宗教学者研究此者很多,这是我们这些外行所不知道的。自然的美与力集中在女神的风致里,万物均有神,而通神者的力量也大而无疆,闪着美的光环。这是原始意味的宗教,与巫文化及早期图腾也不无关系的。原始文化能渗到人心里,使我们按自然之力而存活着,不过于集中于私欲里,是难得的。日本文化的神道,就有点这种意味,他们对山川河谷草木虫鱼的敬畏,大概与泛神的意识有关。以为一切皆神意所有,不可轻易破坏。我们的古代还有许多这种意思,可惜现在不太保留这些了。泛神是一种爱欲的他在,将自我与自然和谐地连接着。人的思想被上苍所召唤,精神不被俗欲所占有。我看东瀛的书道、画道、茶道里都有这些因素,是古老幽魂的丝丝闪现。满族的历史里,这类意象更多,他们的艺术与绘画里对此亦有表现。原始生命力的神异的境界,我们是不得不敬之又敬的。
张振江先生是东北人,具体的经历我知之甚少。只知道其子张晓光是个学者,也许是研究民俗文化的吧。他们父子出版过一册《萨满神话图说》,父画、子文,一张一弛,一文一武,很是有趣。我觉得张先生的作品不是图解式的,内心就有神性的东西,也就是古人所云的“神思”。那幅《神鹰》是关于代敏格格的故事,真是奇思万状,雄浑里有浩然之气。她让我想起楚文化里的汉代画像,在天地之间有浩淼之力的流动,其力之美不下于古希腊的神话。作者的笔力有遒劲之风,飞越于江湖之上,幻影般灵动于天地之间。而《祈福送子女神》绝无汉文明里低俗的音节,而是神灵闪闪,自然与人的诗意构成着泥土与上苍之魂。画家的眼睛不都在世间的恩怨,嗜爱深者其天机亦深,在无我的高蹈里直上云间。这个诗性的盘绕,点燃了天边的圣火,一切尘俗里的埃物都被蒸发掉了。
在萨满教里,没有惊恐的东西,即便是恶的存在,总不及女神的力量更大吧。这个朗然的世界让人久生暖意,隐晦总是暂时的。我由此而感到内心的快慰。世间久已无萨满的余音,只是在艺术家的想象里我们才偶可感到那个幽远的存在。中国的画家变换的技法可谓多矣,可惜多还在自己的笼子里自恋着。而能气韵生动的,像萨满女性的诗魂那样的存在,已不太易出现了。
(《萨满神话图说》,张振江、张晓光著,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年版)